第一次前往港口的时候朗姆勃就是这样只身一人，那时他还曾天真的以为这条架在巴海姆河上的火车桥或许可以通往沼泽的另一边。
Baham，巴海姆开拓城——人类征服新世界的据点之一，包括高墙的另一侧与周边还算肥沃的土地，被两侧凶险的沼泽夹在中间，是一片狭长的、勉强地庇护人类不受致命的毒物侵袭的地方。虽然在这个充斥着死亡的新世界中还存在着这样的一处净土，然而巴海姆却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
靠近港区的租屋很便宜，但要忍受夜晚的风带来的沼泽深处的恶臭。居住在高墙的人俯视着沿铁路线排布的市镇，而另一侧又是普通人无法用想象填补的世界。
度过最为煎熬的一段路程之后，车厢里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拥挤。
来自港口的工人们陆续在火车沿途停靠的站点下车，接下来，他们或是回到家中等待着他们的家人身边，或是钻进任何可以消磨时间的场所。
火车刚一停稳，朗姆勃像其他人一样果断地逃离这个让人感到不舒服的钢铁机器。不久前还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似的车厢立刻变得空空荡荡。
很快，一排排车轮再次被催着在两条钢轨上滚动，满是油渍的车窗玻璃隔着明亮车厢和光线昏暗的站台，一里一外仿佛是两个不相干的世界。
夜幕越发变得浓稠，像从炽热的锅炉底端缓缓溢出来的劣质沥青，慢慢冷却，蜿蜒覆盖了人类头顶的天空。夜已到来，以感官迟钝的人类似乎没有觉察到的波澜壮阔。以笔直的街道为中心，斑斓的色彩争相填补这让人感到不舒服的黑暗。老房子石砌的墙面上横竖排列着金属或木头的匾额，但凡不是无人问津的僻静角落，处处都显现出市井气息的繁华。
这是世代居住在“百工坊”的人习以为常的生活，在这一片街区仅登记在册的四百八十间各种工坊在安睡之前最后的喧嚣。夜色开始蠢蠢欲动。
“嗯哈哈，嗯哈哈~
从前有一座高墙，
还有国王的一个梦想。
他看向陆地尽头的海洋，
心里想的是烟酒茶糖。
去不毛之地，口袋装满金银，
肥沃的沼泽，不留一点沙泥。
未知的土地，等我们认识她之前就变了模样。
我手里握着镐，我手里拿着枪。
比起老婆的声音还是铃铛响更美妙动听~
哎呀呀，不是哇，哎呦呦，亲爱的，
我爱你们，但我也不能休假，
就算赚到了钱也不够回家~
嗯哈哈，嗯哈哈……”
朗姆勃才走出车站没几步，旁边的街巷里断断续续传出来不堪入耳的歌声。
“喂喂喂，是哪个醉鬼天还没黑就喝多啦？”
“那条巷子是‘煤球（Briquettes）’经常聚集的地方。听说他们已经连续三个休息日不眠不休地工作了。已经到了精神崩溃的极限了吧……”
“呜哇哇……谁来拦住那个唱歌的裸男？不要让他跑到街上去啊！”
“不会吧？那个人难道是基扬诺夫（Киоянов）大叔？”
“可怜啊！基扬诺夫他真是个好人。我刚入这一行的时候他还跟我说，有不明白的事情可以去问他。现在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是啊，是啊。前一阵子他还跟我说工作上的问题不要急躁，一定要慢慢学、多琢磨的……”
“唉唉，可怜人啊。”
朗姆勃在黑漆漆的巷子口停留了一会，随后他摇摇头继续沿着老式煤气街灯照亮的街道前行。
工人因为工厂而生，就像原始人开始拥有了土地以后自然而然地诞生了农民。
从一个人花几周的时间就可以完成的舢板，到数十人几年时间建造的帆船，直到现在的百工坊地区成百上千人的工厂里接连下水的铁甲巨舰。越是看起来很厉害的东西就需要越多的人参与进与它相关的生产劳动中去。
于是在靠近巴勒姆河河口的地方出现了这片土地上的第一座工坊。
关于百工坊地区有个奇怪的传闻，据说不管从这片区域外面的哪个角度看，都只能看到恰好100座烟筒，而进入这个地区却只能找到99座。
现实往往比想象力天马行空的小说还要有趣。至于是不是真的有如此数目的烟筒，就不知道有没有人无聊到这种地步去一一数清了。
正值夏季，漂浮在沼泽上方的雾气比其他任何一个季节都要活跃。孤岛港——孤悬在人世和死亡之间的岛屿，在入夜之前就匆忙封闭。跟岛上的地下避难处相比，百工坊的街道简直是巴海姆的天堂，因为这里不仅有这份避雨的小屋和热乎乎的饭菜，还有通宵营业的酒馆。为此辛苦挤上那列摇摇晃晃的火车，忍受几十分钟漫长的煎熬倒也算是值得的了。
朗姆勃的心里很清楚，巴海姆城的法律不允许他雇佣年龄未满18岁的童工。然而，他第一次在酒馆里见到沃尔夫的时候，这个喉结还没显出来却有着茂密的少年髭的男孩正在跟酒馆里的一帮不正经的白胡子老头拼酒。
朗姆勃先生全凭自己的喜好决定自家公司是用人还是踢人。他从一开始就没在乎过沃尔夫的胡子是画上去的还是粘上去的，凑巧的是这个男孩不知从哪儿弄到一份假的身份证明，于是沃尔夫就顺利的成为了HDST沼泽清洁公司的一名“合法工人”。
这个头顶的皮肤溜光水滑的中年大叔自己倒是光棍的很。开上“胡椒仔号”往沼泽里一钻，不管是来抓人的还是要债的，那些人也只能在码头上干瞪着眼，气得跳脚却也拿他毫无办法。
而对于沃尔夫来说，朗姆勃先生就是那“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老板。根据谢尔顿城的法律，像他这么大的孩子必须在一间类似军营的机构接受将来成为一块标准的齿轮的教育。沃尔夫的法定监护人那一栏里写着的是百工坊深处的教堂里一位脾气古怪的神父的名字，因为谁也不愿意跟教会的怪人扯上关系，所以沃尔夫整日逃学打工却几乎没有人过问。
朗姆勃已经独自一人走了好长一段时间，从他离开主街道转进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子里之后，这个中年男人左拐右拐，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门口挂着一件铁艺招牌的冷清小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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